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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妙法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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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枝春文

    朝华侧躺在罗汉榻上,真娘坐在她身边给保哥儿缝笔墨袋“都叫我一声娘了,他要开蒙,自然要给他缝书袋。”

    舅家那些给嗣子的东西,不能让真娘看见。

    真娘很把保哥儿读书当回事,给他预备了书箱笔墨盒,还在笔墨袋子上绣了一簇小小的桂花,讨个吉利的意头。

    她一针针缝书袋,小猫虎子就蹲在她裙面上,一会儿用爪子扒拉书袋的绳子,一会儿抓真娘裙上的刺绣。

    朝华趴在大引枕上翻了个身“只是送到隔壁院中去读书,每天来回近得很,哪用这么仔细。”

    这是朝华给她爹安排的活,如今院中人人有事做,只有容寅还在伤春悲秋无所事事。

    得给他分派点实事去干,才不至于一日比一日消瘦,光是每日去请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把竹外一枝轩的琴室收拾出来,添上小桌小椅子,摆上圣人像,让爹给保哥儿开蒙。

    那间琴室因琴瑟不能合鸣,一直空置着。

    容寅答应得很痛快,明日起保哥儿就会背上真娘做笔墨袋,由母亲姐姐送到月洞门边去“上学堂”。

    父亲到底是进士,给个四岁的小儿开蒙学字还是成的。

    唐妈妈有些担忧“老爷能肯么保哥儿还小。”

    “爹的脾气好,先教了试试看。”朝华那日在祠堂中看见父亲牵着保哥儿的手跟他说话,就想到这个办法。

    跟真娘说的是隔壁现成就有个先生。

    唐妈妈也跟着道“也好,本来举家进了京城,保哥儿再到族学中开蒙也太远了,邻里邻居的省了多少路程。”

    真娘想了想“虽是借的先生,咱们也得预备束修。这位先生姓什么年纪多大了”

    要是年纪大又严厉,可别把保哥儿吓坏了。

    朝华笑了“是容家的族人,也姓容,年纪嘛,三十五六的样子。”

    三十五六的先生最严厉了

    真娘偷偷跟保哥儿说“那个先生要是凶你,打你的手板,你回来就告诉我,我们自己在家请个先生。”

    保哥儿不明白,他告诉真娘“爹给我上学。”

    真娘还以为这就跟保哥儿叫她娘一样,见到像他爹的就喊爹,摸摸保哥儿的头。

    扭头又悄悄跟朝华咬耳朵发“这可怜孩子,什么时候才分得清真假”

    朝华望着真娘,脸上笑意依旧“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她是另有所指,真娘却点了点头“也是,叫他知道爹娘都没了,这儿也不是他的家,他该多难受。”

    到上学堂那日,保哥儿早早就醒了,穿上新衣,拿上书袋。

    真娘也换过衣裳,牵着保哥儿的手,从和心园一直送到月洞门边“保哥儿进学堂要乖乖,知不知道”

    “知道”保哥儿大声应答。

    他知道上学堂的意思,他还记得阿大,告

    诉真娘说“阿大哥就上学堂的,他娘不给他上。”

    他记得阿大对学堂的渴望,所以保哥儿也很愿意上学。

    真娘好奇起来“阿大是谁”

    保哥儿颠三倒四的把阿大阿二的事告诉了真娘,他人小,能记得事儿不很多。却记得阿大领他玩,知道阿大要把挣到的饭留给妹妹阿二吃。

    还知道阿大的后娘要送阿大当长工,把阿二送人当童养媳。

    真娘听得泪水涟涟,一面抹眼泪一面追问“是哪一户人家给他们送点银子去。”

    真娘一哭,保哥儿也跟着红了眼睛,嘴巴一扁,一大一小对着流泪。

    甘棠赶忙宽慰“夫人莫急,已经给了银子的,阿大还在读书,妹妹也没卖给别人当童养媳。”

    开祠堂上名的那天,九叔九婶也都来观礼了,甘棠代朝华去招呼过九婶,听九婶说了两句阿大的事。

    九婶还是头一回迈进容府大门,她先是谢过自家丈夫接管族学的事,跟着又笑眯眯对甘棠说“都是三姑娘的恩典,阿大还在学里读书,上回月考,他是第一。”

    真娘听了,这才收了泪,吸吸鼻子,念了声佛。

    保哥儿有样学样,自己背着书袋,走到月洞门台阶上,回头冲着真娘摇手“娘我去学堂啦”

    保哥儿一回头,就看见爹在月洞门边的白墙下站着。

    容寅透过雕花窗看真娘和朝朝送保哥儿来读书,递上厚厚一份束修,虽只是开蒙,也依礼预备了六礼和文房,把这当正经拜师对待。

    等隔墙的人走了,容寅低头看看保哥儿,向他伸出手“来,跟爹到学堂去。”

    保哥儿伸手任由他牵住,他仰着脖子看见爹的眼睛红红的。

    进学第一天,没拜圣人,也没学写字,保哥儿说了很多话,吃了一肚子点心回了家。

    他把阿大阿二的事又说一遍,还说娘哭了,又说他给娘摘花摘,他还天天跟娘一起吃果子。

    先生爹笑着问他“都摘了什么花吃了什么果子”

    保哥儿一样样说给先生爹听,说不清楚的地方,先生爹也不生气,一句一句问。

    “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你荡没荡秋千”在听说真娘屋檐下挂了许多柳叶时,容寅又红了眼圈。

    这是个风俗,挂柳招魂。

    所有人都觉得真娘是失了魂才会生病的,年年清明都在她窗前廊下挂上许多柳枝,希望她的魂能被招回来。

    魂魄齐全了,人也就是齐全了。

    保哥儿头天放学回家,他一个字也没学,但他很喜欢先生爹

    “先生爹抱我讲故事,先生爹给我糕吃,先生爹还给我擦嘴。”给他擦吃过点心的手和嘴,在保哥儿的眼里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真娘越听越奇“真的这个先生脾气那么好”

    保哥儿点头,他说不明白,但他觉得先生爹笑起来的时候也不是真的高兴。

    真娘听说这个先生

    那么和蔼,可算放了心,还夸奖这个先生“必是看我们保哥儿年岁小,才先同他玩的。”

    保哥儿上了好几天学堂,字只学了四五个,诗倒学了好几句。

    书房的小厮说,这些天有小少爷陪着,老爷连饭都能多用半碗。

    朝华笑着伸手揉了揉保哥儿的头。

    真娘给保哥儿预备笔墨袋,也给朝华预备去余家作客要带的东西。

    “知府府中宴请,带的东西既不能太薄又不能太重。”薄了显得不知礼数,重了又显得太过巴结,“既是闺阁相交,我给你预备些吃食针线罢。”

    真娘预备了两匣她自己做的花糕,又备上几盒自己做的香粉。

    “玫瑰的,茉莉的,桂花,还有这个薄荷的,味道清淡,等天热了扑上些在领间袖口,又清爽又解乏。”

    都用粉签贴上,一式两份,一份送给余姑娘,一份送给袁姑娘。

    她收拾着东西忽然恍惚“知府怎么是姓余呢不是姓黄么”

    朝华立时道“新知府才到任两个月。”

    看见真娘点头,朝华又岔开话头“这不是你攒了好久才攒齐全的就拿出来给我送人”这几盒子香粉看着是小东西,其实一季一花事,真娘攒了一年才攒齐。

    “这有什么,做出来就要用,白放着香味也存不住,下回我再试试用蜂蜡取香法,那个能存得更久些。”

    说着又冲朝华眨眨眼“将来你的嫁妆里头,光胭脂香粉我就给你做足两匣子包你用上年的颜色都不褪。”

    绣嫁妆的绣娘已经请回家来了,安排绣房工事,领衣料针线和一应衣食都由真娘来安排,真娘一点也不许朝华插手。

    “都做完你看一看就是,可不许为了嫁妆劳动。”

    聚会当日,真娘先将保哥儿送去“学堂”见先生,又送朝华到门上,看着她上车,还吩咐她“好好与余姑娘袁姑娘相处。”

    朝华忍着笑坐上车,走之前掀开车帘一角,冲真娘摇了摇手。

    等马车走了一程,甘棠才道“原来姑娘也没少到别家去赴宴,夫人今儿怎么叮嘱这么多”

    朝华人靠着车壁,翘着嘴角闭目养神,她这是以为容家人都离开了余杭城,她是容家最大的家长,当然要处处照拂。

    甘棠芸苓看姑娘不答话,但脸色极好的样子,互望一眼,也都笑了。

    自打罗姨娘被关,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舒心。

    马车一路穿花拂柳,行到署衙前。

    前门是署衙的大门,本地官员都在署衙办差。

    朝华自然走不得,车子缓缓绕过前门,转到官衙后巷。

    这里一样开着大门,袁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朝华戴上帷帽。

    沉璧先扶甘棠芸苓,再扶朝华踩着小杌下车,门前等着的几个仆妇赶紧上前来“是容家姑娘罢,我们姑娘和袁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朝华敛敛帷帽垂下的长纱,跟在婆子们身后。

    既是官宅,只说园林造景,那自然就不如余杭几大家族的园子造得那么富贵精巧。但胜在端正,甬道回廊四通,假山花木增景。

    朝华一面走一面看,不多时就跟着婆子走到后衙绣楼。

    余知府到任了半年,只这半年便推行了许多仁政,譬如恤颐堂养孤老,育婴堂收弃婴,还有栖流所收流民,仁济堂义诊看病。

    这些仁政其实早就有章程法典在,只是推不推行,推行得如何,得看地方官员肯不肯做为,余知府就是那个肯作为的。

    只是做这些少不得要从余杭城的的富户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容家就是掏钱的人家之一。

    所以容家下帖子宴请女眷,余夫人自己不到,也要让女儿过去坐一坐。

    袁琼璎看见婆子引了人来,立时站起来迎“容姐姐来了。”她小跑了两步,牵住朝华的手,快来快来,我们正说新鲜事呢。”

    请的时候帖子上说是小宴,没想到还就是三人的宴会,看这模样袁琼璎不是头回来。

    朝华坐到袁琼璎身边,不等她把香粉针线拿出来,就见袁琼璎望了眼余世娟“赶紧给容姐姐看看罢。”

    余世娟以扇掩口,面色微红。

    “要给我看什么”朝华好奇起来,特意请她就为了给她看样东西

    袁琼璎先看看余姐姐,又看看容姐姐,拉过朝华走到余世娟的书房。

    官衙地方窄些,说是书房其实就是屋子另一头,临窗一张长案,案前一排笔架水盂,一看就知书案的主人擅书法。

    袁琼璎在长案前站定,回身道“余姐姐。”

    余世娟只得走过来,展开长案上一卷长卷轴。

    袁琼璎扯了扯朝华的袖子“容姐姐说说,这字怎么样”

    朝华心里还猜测这说定是余姑娘写的,她与余姑娘不过第二回见面,先是自谦“我对书法一道没什么天赋”

    口中说着,低头去细看。

    容寅擅书擅画擅篆刻,朝华耳濡目染,怎会真的不懂品评书法的优劣。

    这幅长卷抄的是佛经,墨色犹新,因是佛经,所以书者字写得极端善。

    “神气清健。”已经是经书墨宝上佳的赞誉了。

    袁琼璎笑盈盈望着朝华“容姐姐猜猜这是谁的字”

    朝华不知“是城中哪个有名的佣书经生”

    余杭城佛寺林立,信众甚广,只看整年不断的四方香客数量就知。

    所以城中靠抄佛经为生的人有许多,不拘男女,写的好的还会被寺院专门请去写全本的佛论,转贫为富的也有好些。

    抢手的经生们还会等各寺院叫价,哪家的价高,他们就去哪家抄经。

    袁琼璎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余世娟颇有些不好意思,嗔怪般看了袁琼璎一眼“你真是”

    说完对朝华道“对不住容家妹妹,我喜爱书法,常借各家书帖来临摹精进,这个是有人送给我父亲的。”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互送经文经书是寻常事。

    “说是经生抄录的,不是名家书法,我父亲才收下。见到字迹极好,又问一句是谁抄的,说是万松书院的学生。”

    是沈聿省闱在即,他为什么佣书抄经便是佣书,抄经也是其中最耗神的。

    他缺钱了

    余世娟又道“我们冒犯妹妹,但不是想拿妹妹取笑,我给妹妹赔不是。”

    说着她就要正经行礼。

    袁琼璎几乎是屏息凝神在看朝华的脸色,见她耳珠微红,又怕朝华羞恼,刚想跟着行礼道歉的时候,就听朝华开口。

    “能否,请余姐姐割爱”

    袁琼璎紧紧咬住唇,连余世娟也怔住了。

    就见朝华耳垂越来越红,如金环上的宝石一个颜色。

    余世娟道“那是自然。”

    屋中屏退了丫环,她便亲自将卷轴进木匣中,递给朝华。

    袁琼璎越看越是双颊发烫,恨不得这会儿能立时跟余姐姐咬耳朵。

    屋中静得片刻,余世娟清清嗓子“容妹妹袁妹妹,我们到亭中吃茶果点心罢。”

    吃了片刻茶,袁琼璎才觉得自己脸上的热退了些,再看容家姐姐时,朝华已经瞧不出喜怒来。

    她挑起话头“余姐姐,你上回说城中马上就要热闹是什么热闹我们能不能瞧见”

    余世娟浅笑“我只知道要来一位贵人,让官员安排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