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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云雾缭绕，天地间朦胧一片。
“听说你的下属死了？”
不知多高的大楼顶端，有声音兀然响起。
闻言，一个头发白到几乎透明的女人漠然回头，她身着一袭拖地的黑底白边长袍，玲珑身材凹凸有致，头发伴着高空的劲风向一边飘扬。
“关你何事。”她平静道。
“只是关心一下而已，毕竟得力下属死了，心中总归是有点不痛快的吧。”
白发女人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忽然，她脚尖轻点地面，身形瞬间消失，再次出现时她已踏破云雾站在了楼顶的另一端。
这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少女。
少女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和她款式相近的白底黑边长袍，袖子大的几乎能盖住双手，俏脸上是符合病人身份的微白，让人心中不免起些怜爱。
女子凝视了她几秒，最终还是放弃了和她对嘴的打算。
“她自己太弱而已。”
她微微垂眸，蔚蓝如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太过轻视科技的力量，辜负了神灵大人的期望。”
“神灵大人？”黑发少女轻笑。
“不可妄言。”女人冷冷地瞥了少女一眼，没对她的失礼说些什么。
若是有其他教众听见两人的交谈，想必是会大吃一惊的吧。
两位圣女，大司命、以及少司命竟然对信仰的神灵大人如此不敬，这样的人，哪怕天赋出众，也配当圣女？
但可惜不会有人知道。
大司命，江蓠是知道面前的少女可以探测周围有没有人偷听的，至于窃听装置，少女的轮椅上安装了反窃听的硬件。
所以她们二人才能如此不忌惮的交谈。
而且，
“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不是吗？”少女巧笑盈盈，望着她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
“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一点也不为你的那位下属担心啊，不愧是旁人眼中冷漠无比的大司命呢。”
少司命笑道，听起来似乎是在阴阳怪气。
“她太忠心了，”江蓠淡淡道，“她对神灵的忠心高过对我的忠心。”
“况且...”
她说着，低头看向了旁别的少女：“她会被调到那边不是你的意思吗？你早知道她会死？”
江蓠是真有些好奇这个。
原本她要派过去交接的其实是另外一人，毕竟派遣五级灵能者过去实在是大材小用。
可后来，是少司命暗中插手，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她才会派苏雪音去负责这件事的。
没成想，这一去，便是不回。
“不不不，”少女摆了摆手，“我可没那种预知未来的能力，这只是巧合罢了，谁知道那边会发生这种事呢？”
江蓠狐疑地收回视线，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但既然她是帮了自己的，那江蓠也懒得多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告诉自己。
“这件事，多谢了。”她轻声道谢，语气诚恳。
黑发少女一愣，旋即面露微笑，没有多言。
江蓠见状，身形再度闪动了一下，便不知踪影。
这就是六级灵能者出类拔萃的身体素质与运动类义体结合后的强大。
少司命坐在轮椅上，侧目看向下楼的位置笑了笑，随即，她又转头看向自刚才起就一直抓人视线的光带。
光带从地板上一个复杂的全息投影装置上一路向上延伸，刺破天际，照亮薄雾，十分抓人眼球。
光带中央，迷光二字若隐若现。
少顷，她义眼里，类似前世qq的通讯软件滴滴作响，是她的网友发来信息。
“小眠眠，我都到第六区好久了，你有没有机会出来吃顿饭啊？我们见见好不好？”
“抱歉呢，姐姐。家里人看的很严，和网友见面这种事恐怕是没法说服她们的。”少女面色不变地打字道。
对了，她的id叫眠眠。
“这样啊/_”对面似乎很失落的样子。
少女轻笑一声，继续打字，“没事的，我再过段时间就成年啦，到时候就可以随意外出了。”
“欸？那我等你！”
少司命关闭通讯，然后用义眼里的程序控制着轮椅向前移动。
不多时，便移动到了楼顶边缘，再向前一步就是千米高空自由落体。
少女向下面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云雾，那片模糊的云雾下方隐隐约约地有高楼林立。
忽地，楼顶之上云雾一阵翻腾，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少女周身衣袍哗哗作响，发梢也被裹挟着不断飘扬。
少女后退了点，风声暂歇。
她望着面前的这副景色，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许久，发出一声轻笑：
“大司命？江蓠？在网上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
六月。
有人悄然逝去。
虽不是六月飞雪，但也给云城蒙上了层蒙蒙细雨。
这番神秘做派自然引起无数网友好奇。
九巨头分部被袭击，大楼顶部还被如此破坏，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简单的爱恨情仇已经无法满足广大网友们的瞎想，他们开始发散，发散到公司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秘密实验，是不是反抗军之流打响了反抗公司的第一枪，是不是公司之间的恩怨。
在网上这般发泄，也没人管他们。
公司乐意看他们在网上发散，因为信息一多，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就会淹没在网络的海洋里。
如水滴汇入大海，再无声息。
蓝发少女沉默地从空中的全息投影中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杯子。
杯子里装着蓝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掩映下斑斓而美好，像是迷离的幻梦。
“她给这杯酒起名叫‘艾希恩’。”
身前，一个成熟而带有磁性的中年男声开口。
“......”
空气仿若死寂。
少女将手放在杯子上，然后曲起食指轻弹杯壁，于是醉人的酒液便激起一阵阵的涟漪。
良久无言。
艾希恩。
这是她的名字。
这个称呼，伴着中年男人嘴里的‘她’，让她原本已经几近平静的心湖又狂风大作，浪潮翻涌。
痛苦、无力，以及一丝茫然。
她原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去了解姐姐的一切时都已经努力说服自己别失态了，可是......
当知道这些事时，艾希恩还是忍不住...想哭。
除了悠扬的小提琴声，酒吧里安静至极。
少女半响无言，等心情平复些许后，才看不出什么失态地轻声问：
“艾希恩？”
“嗯。”
艾希恩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慢慢的，又无力地缓缓松开。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酒吧老板，洛浮生，抬起头道：
“那天早上。”
“...那时候，我没醒。”艾希恩嗓音沙哑道。
洛浮生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我能猜到，你母亲也经常赖床，”说着，他又解释了一句，“在她还没成顶级黑客前，我们几个关系好的曾在一起合租过。”
“不过现在，也仅仅只剩下三两个人了...云城啊......”
云城。
自这座城市走上正轨开始，云城就没对她的子民有过好脸色，她对财阀权贵卑躬屈膝，却对下层群众疯狂迫害。
悠悠五十年。
这座城市的疯狂逐渐感染了其中的每一个人，让下城区疯狂血腥，让中城区无力麻木，让上城区纸醉金迷。
实在太过畸形。
艾希恩生在云城，接受的都是云城风格的教育，不知道过去的世界是否也是这样。
但，她恨巨头，恨公司。
所以这理所应当的是错误的。
心中有了决意，艾希恩抬眸看向酒吧老板，慢慢道：
“你知道什么关于水北的内部消息吗？关于那场爆炸，还有那个五级灵能者。”
她需要更多的情报。
一个人收集情报是十分没有效率的，因为许多情报都不会在网上流传，而是存在于佣兵们的口舌之间。
艾希恩无意一人独行，所以，在合适时机获取一些助力她并不排斥。
当然，如果真要对公司下手的话，她自然是不会拖累给与了她帮助的那些人的。
“真有五级灵能者啊...”
洛浮生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但随即他又摇头：
“在你姐姐出事前，我收到消息神意会的五级灵能者，一位供奉到了十六区，我当时就提醒你姐姐注意点。”
“毕竟你也知道，道上总有人说神意会和水北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小心点总没错。”
“神意会吗？”艾希恩若有所思。
神意会，她自然也听说过。
或者说，恐怕这十六区中，就没一个人没听说过这‘地下宗教’的大名的。
宣传广告都涂满了大街小巷了，连艾希恩这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宅女都对他们有所了解，不过，她也就仅限于知道了。
毕竟她和神意会无冤无仇，没什么调查的必要。
不过现在她们就接下梁子了...
“神意会的供奉出手了啊......那怪不得花眠会输了。”
洛浮生叹了口气，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他觉得花眠是因为公司里的那个五级灵能者才会失败的，虽然与事实也没多大差异就是了。
但...艾希恩总觉着不痛快。
“姐姐赢了。”艾希恩清冷地瞥了他一眼。
“噗——”
隔着吧台，男人一口酒水对着无人的侧面喷出来。
他连着咳了好几下，然后才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艾希恩：
“赢了？”
“嗯，”艾希恩轻轻颔首，“姐姐把她杀了，但自己也走不了了。”
她说着攥紧了手。
对面，洛老板被这个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冲击的头脑空白，半响说不出什么话来。
赢了？四级打五级，赢了？
这...天纵之才啊，就算有了什么外物的帮助也是毫无疑问的天纵之才。
就是可惜...天妒英才，要是她能早生几年的话，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成为七级灵能者，改变云城的局面。
男人在心里惋惜，既是为友人女儿的去世，也是为错失的时代变迁。
良久，他神色恢复正常，问道：
“那你现在还要什么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关于能找到的水北的内部消息，我过会统计一下，最迟明天发你。”
“帮我找个偏僻一点的住处，还要一点安保措施，对了，神意会的情报我也要。”
艾希恩平静道，将酒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是姐姐起名的酒，至少，也得喝一杯才行。
这酒虽然清淡不易醉，但多多少少是个酒，少女平时基本上没喝过酒，如今大口品鉴，虽不至于咳嗽失态，但脸上也难免泛起一丝诱人的酡红。
像是冰雪化开。
哐当。
少女将酒杯放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消息你尽管找，钱不是问题。”
她说着，提起放在旁边吧座上的黑色背包，转身离去。
少女带着微醺的醉意拉开酒吧大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是在为少女送行。
酒吧老板看着已然合上的大门，沉默良久。
他知道，艾希恩不喜出门，所以这一别，估计又是两三年了。
难免是有些寂寞。
唉...当初的那个女孩，终究是再也看不见了啊。
他慢慢翻看着数据库里记载的情报，心头泛起些许伤感。
花眠最后，还是没能来喝酒。
............
艾希恩后来又去拜见了藏在地下的义体医生。
带着酒气，醉醺醺的。
少女之前基本上从来都没喝过酒，她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所以哪怕这次喝的酒很清淡她也涌上了不少醉意。
安全问题她肯定没有放下，但其他的吗......
看少女窝在医生的怀里哭就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了。
她絮絮叨叨地对医生说姐姐有多么多么好，公司有多么多么坏，姐姐天姐姐地的，几乎都要她吹成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事实上，在艾希恩眼里，她也就是最完美的。
医生僵硬地安慰着怀里的少女。
麻了。
下次绝对不能让艾希恩喝酒了。
要是是什么其他人她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可当这个怀里的人是她意中人的女儿的时候，医生姐姐心又软了。
她自然是不会对艾希恩起什么心思的，但，她是以亲人长辈的心态看那位少女的。
长辈嘛，自然是要给孩子们依靠的。
所以她就听着艾希恩迷迷糊糊的说了半天，最后留她在自己家里睡觉。
季医生本就喜欢女人，或者说是暗恋海蒂，所以她格外注重这方面，艾希恩睡在自己家里，自己则在外面的躺椅上将就一晚。
第二天分别时，艾希恩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们后来也很少再见了。
季秋雨只能偶尔从网络上看到什么神秘黑客又袭击了水北的子公司，给其带来巨大损失。
只有这时候，她才知道艾希恩的安危，知道她尚还没有出事。
可那位经常找她的女孩，却再也见不到了。
她永远消失在了那天早上。
............
她走了。
艾希恩漠然从天鹅绒的大床上起身。
红色的床单，黑色的床头柜，微微泛着光泽的松木地板，还有无数计算终端叠放而成的庞大机柜。
姐姐走了。
离开是从来都不需要表示什么的，一切都只是试探。
真正要离开的人只会在一个平常的上午，吃完平常的早饭，穿着平常的衣服，然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就像姐姐那样。
说来也怪，
在花眠死前，艾希恩是几乎不会打扫自己房里的生的，可等她死后，艾希恩却以惊人的速度在这方面成长起来。
或许是独立使人进步。
又或许是老电影里面说的那些你死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但总之，如今的艾希恩是个自立的孩子。
一如她的外号，如今被广泛知道的外号......
——冬寂。
寒冷，寂静，如同一只机器蜘蛛，静静地编织着网上之人的死亡。
她和很多知名佣兵都是合作关系，“知更鸟”、“报时”、“ASH”......
然而她从未和一个人保持长久的合作，也从未有人见过这位网络世界的王者一面。
渐渐的，城市里出现了留言，有人说她是一个机械怪人，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什么在网络世界里战无不胜；有人说她是公司走狗，是人工智能；还有人说，她是一个鬼魂，从旧世界归来，现今要铺成公司帝国的毁灭。
鬼魂。
或许，我就是鬼魂吧。
她想。
随着姐姐的死，愤怒的火焰从她的心头燃起，将艾希恩的躯壳燃烧殆尽，现如今支撑着这具尸体前进的，只是亡魂执着的仇恨。
她想起那晚分别之时姐姐的欲言又止，躺在床上被她压在身下的姐姐。
艾希恩走回客厅，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杯提神的冰咖啡。
“艾希恩。”
她转过身，一只手握着冰冷的咖啡罐，一只手慢慢捏紧。
数据汇成的洪流席卷过挂在墙壁上的实体屏幕，0和1彼此汇聚，逐渐组成少女父亲的样子。
“你还没放弃。”
“放弃什么？放弃复仇？你不懂我，海蒂。”她灌下一口咖啡，轻轻道。
“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步入毁灭的螺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那就这样吧。”
“你想让花眠为你付出的一切白费吗？”
艾希恩抬眸刮了显示器一眼，淡淡开口：
“我自有分寸。”
“不，你没有，”思想盒说，“你需要我的建议，否则你真的可能会死。”
“谁能找到我？”
“梦蝶感网公司的创始人、政府的人工智能‘玄鸟’、或者公司狠下心来派几个黑客联合他们的人工智能围剿。”
“哦？”艾希恩笑笑，“那就让他们来吧。”
“艾希恩，你需要我的帮助，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不。”
艾希恩起身离去，灵能所组成的数据利刃破空而出，一闪而逝，扎在屏幕的数字上。
屏幕无序亮起，混乱的图案从一边滚动到另一边，仿佛是有人在里面哭嚎。
“我不需要你。”她说。
“你既不是海蒂，也不是姐姐。”
艾希恩看向手腕上的灵能细线，细线并没有彻底断开，而是诡异地笔直连向天幕，就像是有人自上面垂钓，线头系到了她手腕上似的。
或许姐姐还没有死。
艾希恩心头有不切实际的梦闪过。
......
艾希恩后来用息土银行里的钱购买了新的终端，买了新的房子，剩下的用作活动经费，在云城的阴影里搅风搅雨。
她找到了一份伪装用的工作。
她找到了一个自称“影生”的佣兵新人。
她找到了姐姐没死的证据。
她看到了灵能线垂落，笔直地指向城市里的某一处建筑。
在一个九月的夜晚，她将自己塞进青芒生物网络防火墙里那层层叠叠的绿色建筑，试图从里面窥得她那不切实际的梦。
可她失败了。
第二天，她察觉到灵能连接指向的方向变了，不，不是方向变了，而是灵能连接的另一方正在快速移动。
她都没来得及打扮自己，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家门。
酒吧的门檐上传来阵阵的风铃声。
赶上了。
她再一次见到了姐姐。
一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