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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知道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吗？”
回去的路上，花眠听见艾希恩这样问。
她沉默片刻，看着海蒂的背影，小幅度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悄悄做了个手势。
刚才，在花眠完成任务来找海蒂的时候，她听到了海蒂和一个陌生声音的谈话。
机械音，带着低哑艰涩的质感。
于是她很轻易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这种声音所对应的势力。
——梦蝶感网公司。
永生计划的执行者之一，秘密研究着完整的意识上传技术的神秘公司。
旗下的道人们根据身体机械化改造、以及意识上传的程度，以花眠前世修真小说里的境界划分。
他们全员黑客。
同样的，他们也是思想盒这种东西的制造者。
而由于当时，艾希恩正处于与少女链接的状态，所以她也通过花眠的感官听到了这个声音。
艾希恩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因为她们来得有点迟，没听到几句有用的话，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似乎遇上了点麻烦。
接着便有了现在的对话。
不过花眠肯定是不能和她说这些事的，毕竟这有些惊世骇俗。
而且她现在也没法和艾希恩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和女孩的关系还没到那种无条件相互信任的地步。
她们俩现在还小，暗地里调查什么倒还好说。
可要真正牵扯进来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海蒂也不是吃干饭的。
所以她就对艾希恩说谎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不会被发现的谎言。
正和艾希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方，一袭红裙的女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看着花眠，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刚才，你听到了什么吗？”
闻言，花眠并未慌张，她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茫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没有，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抽烟了。”
听着这话，海蒂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没听到就好，否则她还要头疼该怎么和自己的两位女儿解释关于自己和梦蝶公司交易的事。
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艾希恩肯定也在旁观她俩的对话。
所以自己的任何解释都要是双人份的，得同时说服她们两个才行。
“嗯......怎么说呢，”海蒂斟酌着开口，“我刚才和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老朋友通话了，之前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不欢而散，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联系。”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笑笑，嘴唇微抿，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回忆，接着她继续开口：
“艾希恩你也认识的，是你的那位季姐姐，在当私人诊所医生的那位。”
“你或许感觉到了，当黑客的同伴，身上没点改造可不方便，所以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事的，而好久没见，我果然又和她吵架了。”她说着便叹气起来。
“我？”花眠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话题竟然转移地这么快，一眨眼就抛到了自己身上，毕竟很显然，海蒂·泡利刚才没说真话。
而花眠也仅仅只当她放了个无色无味的屁。
或许真的存在一个季姐姐季阿姨什么的。
但那位海蒂·泡利的朋友，显然不可能是梦蝶感网公司的人，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花眠还真得佩服这位顶级黑客的交友能力了。
毕竟她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和那群机械怪人处好关系呢。
‘她在撒谎。’
而正当花眠这么想的时候，少女那如冰片折断的清冷声音自她脑海里突然响起。
随后，她解释道：
“季姐姐是附近几个街区手艺最好的地下医生，但她们的声音显然对不上。”
花眠极轻微地点点头，无声附和。
而现实中，海蒂也继续发话了：
“对了，我已经跟她约好了我们会明天过去，所以花眠，到时候就看你啦，实在不想改造的话，就当是出去逛一趟也行。”
她弯下腰，低头，做出一个拜托的样子。
梦蝶公司的拜访打破了女人的所有余裕。
她本想先伴着女儿们正常长大，等再过两年，再去考虑改造的事。
海蒂是这样想的。
而另一边，花眠也本就没有拒绝她的打算，她对在身上做些不影响灵能成长的小幅度改造，并无意见。
正如海蒂所说，当黑客的同伴，身上没点电子产品，还真不是很方便。
大幅度机械改造会抑制灵能的成长，这是所有灵能者都知道的事情。
海蒂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自己要做的改造一定是不伤及她灵能天赋的，就算她自己不清楚其中的程度，海蒂也会替她亲自把关。
毕竟自己是女人捡来保护她亲生孩子的人。
断她前途这种事，海蒂不会去做。
“可以吗？”
女人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试图博得她的可怜，但花眠无动于衷。
她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了。”
............
晚上十一点，艾希恩房间。
房间里一片安静，灯也没开，于是这里便被黑暗的静谧所笼罩。
而突然，床上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花眠，你说爸爸...海蒂她，上午通话的那人是谁呢？”
艾希恩强忍着迷迷糊糊的困意，小声对着面前问道。
“我不知道。”花眠坦然回答。
她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只不过是知道它来自梦蝶公司罢了，花眠没有撒谎，只是有所保留，所以她这话说得问心无愧。
黑暗中，艾希恩的视线隐约触及了少女那浅绿色的眼眸。
于是光照进了女孩的眼睛。
她的脸不知为何微微一红，又想起了自己今晚将花眠叫到自己房间的举动。
明明通过灵能她们可以更方便交换信息的，但不知为何，艾希恩还是这样做了。
就下意识的......
想和花眠一起睡觉。
体香袭人，让人微微恍惚，接着困意涌起。
“明天我们再说这件事吧，”顺着突然的睡意，女孩打了个哈欠，“今晚，就一起睡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与试探，这抹细小的情绪在女孩的清冷声音里藏得不是很深，就像是阳光从树荫里透下来般显眼。
“嗯。”
但花眠没有揭穿，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这位女主角忍着困意，小心翼翼向前凑了点，抱住她向她低声问好：
“晚安，花眠。”
“呼、...呼...”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且平缓的呼吸声便从咫尺之处传来。
根据经验，花眠能分辨出，艾希恩是真睡着了。
几缕发丝被女孩那可爱的呼吸打着，飘落到花眠脸上。
痒痒的，带着一丝薰衣草香。
让人紧绷着的心情都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真好啊，她想。
好得想让她染上自己的颜色。
于是黑发的女孩单臂撑着直起身子，温柔撩开那些散乱的头发，任由这突如其来的冲动指使着在少女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我的女主角。”
“呼、呼......”
“晚、晚安...姐姐...”
..................
冬天，树的肌肉绷紧，等待春天的弓。
花眠和海蒂走在大街上，街边是带着各种涂鸦的旧墙，夹杂在它们中，还能看到神意会的标志。
他们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帮派，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
也亏得这里是水北公司的地盘啊，花眠看着这一切，暗暗想到。
‘姐姐，怎么了吗？’少女的声音自脑中响起。
花眠轻声开口，表情平静。
昨天，回家后海蒂又给她们俩补上了一节课，关于云城风云，关于公司博弈，关于地下势力，关于梦蝶与神意会。
但因为信息不足的原因，艾希恩也没有发觉早上和海蒂通话的那人就是梦蝶的人。
这样也好，艾希恩的黑客实力现在在那些化神道人面前还远远不够看的。
无知，同样也是一种保护。
一路和少女分神聊天，花眠同时也记下了从家到这里的路。
海蒂的话听起来就像托孤一样，这也不得不让花眠迫使自己稍微长大一些，担起姐姐的责任。
如果有机会的话，海蒂她自然是会去救的。
但前世这时候海蒂已经死了，死亡方式也没被青芒的情报部门调查出来，所以她对这样改变未来不报什么希望。
或许她确实可以用更暴力的手段来改变未来，但，那没必要。
花眠也不想尝尝里面的后果。
尽力就好。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
尽管一路上聊了很久，但花眠还是认出了这里是哪。
漓水街，白南社区，离她之前的那个家不远的地方。
不过花眠也不用刻意地去记这里的名字，她只要知道怎么走就好了。
跟着红裙女人绕了两下，海蒂推开藏在一个小巷子里的掉漆铁门，毫不客气地顺着通往地下的楼梯走了进去。
花眠也跟在后面。
哐哐哐。
女人在楼梯尽头的大铁门上砸了两下，然后铁门应声滑开，一个冷漠而又知性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闲心来找我这个小小的蹩脚医生啊。”
“......”
海蒂不说话了。
花眠便适时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坐在蓝色漆皮躺椅上，旁边是上面还闪着什么数据的全息终端。
白炽灯的光从头顶上洒下来，如雨似雾，惨白地照亮了她的黑发。
嗯，成熟好看的知性大姐姐。
花眠给这个女人下了定论。
和自己的秘书牧青青小姐是一个类型的，只不过她比秘书小姐高了少许，但牧青青比她长得好看。
虽然颜值可以编辑，但果然还是天然的美少女更能给人好感啊。
所以还是她的秘书小姐更好一点。
而旁边，海蒂沉默半响后，也终于开口了：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阿季，我来带这孩子装几个义体，做点小改造，她是灵能者。”
她的语气有些卑微，带着一丝请求意味，花眠从未听过这个女人发出这种声音，所以不由得愣了一下。
难不成海蒂真的和这个女人发生过什么？
她还以为海蒂昨天的解释从头到尾都是假话呢。
对面的女人动作似乎是僵了一下，仿佛也被女人的那声阿季的称呼麻到，随后她垂下眼眸，点点头。
“费用自理，没有友情价了。”
“好。”红裙女人嘴角弯起。
“所以，你想要装些什么义体呢，灵能者的话，还是建议你不要做大面积改造为好。”
医生大姐姐将视线转向躲在海蒂背后的女孩，突然开口道。
而闻言，花眠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十岁少女在陌生环境里应有的瑟缩，只是小声开口：
“听海蒂的就好了。”
艾希恩见花眠这个样子，也在她心里轻声安慰起来。
于是医生打扮的女人起身，从桌子上的一叠投影终端里鼓捣了几下，拉出一个全息面板递给海蒂。
“那你选吧。”
“那就特种陶瓷皮肤、黑晶存储槽、还有网络协议扩流器吧，只动一下她的右手和小臂，以免影响灵能成长。”
“怎么样，这样可以接受吗？”
海蒂看着手上的光屏，挑挑拣拣了一会后选择了这些东西，说完，她又回头询问起花眠的意见来。
“可以。”
花眠点了点头，拉了拉海蒂的袖子。
这些小型改造她都可以接受，防弹的、供能的、还有方便艾希恩通过她的身体入侵的。
多做点准备，总不是坏事。
“承惠十一万信用点，”顿了一下，她解释道，“特种陶瓷占了九万。”
花眠听着这些话，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拿出父母留下的那张蓝色的还有十来万的数据卡来付款，可海蒂却伸手阻止了她。
“我来吧，我还是有点积蓄的。”
她笑笑道。
艾希恩也建议花眠让海蒂付款，毕竟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父亲还是比较有钱的，这些钱虽然不少，但还没到能影响海蒂积蓄的地步。
于是花眠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
一切准备完毕，在医生的帮助下，花眠躺到了手术台上，而看着麻醉的针头越来越近，少女也轻轻开口了：
“海蒂，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声音有点飘忽，像是清晨，一滴露水从树上掉下，滴落在了初冬的池塘里，很轻微，但带着一点冷意。
她说着就闭上了眼，所以艾希恩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当然，毕竟你也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海蒂的声音穿过微微透着光的眼皮传进来，于是花眠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警戒着周边的一切。
随后，她感觉手臂上传来针头的刺痛，强力麻醉药也被缓缓推入静脉。
“待会见，艾希恩。”
花眠小声呢喃，说完，意识便彻底陷入黑暗。
离地下诊所很远的一间机房里，蓝发的女孩猛地从椅子上惊醒。
灵能链接里彻底陷入黑暗，于是少女便挣扎着睁开眼，撑着扶手坐起身，有些怅然若失地盯着眼前还在工作的全息显示器。
她眼神没有焦距，许久才渐渐凝实。
感官被突然钝化，以及那种安心满足的感觉瞬间消失，这让少女有些不适应，所以她轻轻地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待会见，花眠...姐姐...”
............
“呼......”
随着一声终于结束工作的喘气，医生从繁忙的手术中抬起头来。
手术台上的少女还在沉睡，她乍一看似乎和以前没有区别，但细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她的右手变得莹润如玉，和身体的其他部位略有不同。
仿生皮肤的下面闪着微光，顺着不可知的网络编码而蠕动。
“所以，你不准备活下去了？我还以为你想移植这孩子的器官呢？”
医生凝视着那只手臂许久，蓦然抬头问道。
她的话很残忍。
可说完医生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对面的这个人已经不想活了，所以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几乎毫无意义。
海蒂·泡利在几年前受的伤过于严重，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更换部分器官，价格昂贵，一般人难以负担。
而作为一个顶级黑客，海蒂自然是不缺钱的。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她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再活很久。
但她的伤势太重了，重到她只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重到她不能像过去那样自由奔跑。
重到她再也不能一晚上辗转三家酒吧，勾搭四个小姑娘。
九巨头中的青芒生物或许有挽救的方法，但要让他们专门为某个人定制医疗服务的话，海蒂也付不起那个价格。
除非她卖身为他们工作。
但海蒂还有个女儿，要是为公司工作的话，那些公司肯定会将艾希恩当成她的把柄。
那样的话艾希恩肯定过得不开心。
所以她不能这样做，只要她不主动露头，海蒂·泡利和自己的女儿大体上就是安全的。
在海蒂看来，自己的苟延残喘比起女儿的安全，一文不值。
所以她没有去找那些大公司，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到季秋雨这边治疗。
而为了不暴露什么，她更是表面上与自己以前的众多熟人闹翻，不带艾希恩再去接触他们，以免他们稍有不慎暴露了自己的情况。
她觉得，只要死前和艾希恩说一句就好了。
艾希恩会理解自己的。
而至于女儿会不会伤心，那就交给自己的思想盒去安慰吧。
循着这样的想法，医生幽幽叹了口气。
而原本因为花眠的手术而绷着一张脸的红裙女人也放松下来。
“大概还能活个五年吧，你上次不是说了吗。”
“还有，花眠可是我的女儿，虽然在我心里的地位稍不及艾希恩，但也没有那样对待她的道理。”
医生闻言沉默片刻。
惨白的灯光泼下来，像是严冬的霜，让这间地下诊所笼罩着寒意。
“不到五年。”
就着这片冷雪，她突然开口道。
“你的身体每次做了手术后都会更加虚弱，而越虚弱就越需要频繁更换体内那些维持你生命运转的仪器。”
“我不是公司的人，没法给你定制青芒的克隆器官，但就算是克隆的东西，也不一定能治好你了。”
“都快拖了六年了。”
“......”
“是啊，都快拖了六年了啊，我们认识也才十来年吧。”
海蒂先是微微沉默，然后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准确的说，是十三年，自从那晚你在酒吧向我搭讪。”
医生点点头，然后很严谨很认真地回答，严肃得让人觉得就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不得出现一丝错漏。
海蒂也是有些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于是她从左手义体的隐藏槽里抽出一根被藏得很好的香烟，小心捏在手里，扬了扬走出去。
“我出去放松一下。”
医生看着红裙女人的背影，似乎是想劝阻些什么，可直到铁门缓缓关上，她也没有出声。
地下诊所里再度安静下来。
她可真是个胆小鬼，看着床上的少女，医生暗自骂了句自己。
............
“所以那位季姐姐和你曾经有过什么吗？我看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被海蒂牵着左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花眠突然抬头问道。
她很好奇。
好奇自己这位神秘的养母过去的经历，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冥王的风流史。
所以她便直截了当地问了。
毕竟花眠现在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而小女孩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会心疼妈妈。
“呃......这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总之，我在一个酒吧遇见了她，那天她喝多了。”
海蒂不好意思笑笑，不准备在女儿面前说得那么详细。
但花眠已经懂了。
对这种事情，她一直很懂，但其实也仅限于懂了，颇有纸上谈兵的风范。
于是花眠闭嘴，沉默地看着海蒂伸手去解锁家里的大门。
可她的手还没触碰到掌纹锁，大门便被向外推开，一个蓝发少女有些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紫色的眼睛里，像是氤氲着迷蒙水雾。
两人对视，接着花眠眉眼弯起，嘴角勾勒浅笑。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蓝发少女小声地回答，像是积雪融化，于是泉水便汩汩地从冰面下冒出来。
然后她顿了一瞬，抬起头。
“你也是，欢迎回来，海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