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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
伴着这片已经声势渐歇的小雨，11区的荒原攀上了一层神秘的薄明。
雨宫水星呆呆地看着窗外，回想着自己昨天的事，她似乎分明记得，自己入睡的时间还是下午，怎么现在一睁眼又到了早上。
然后她想起，自己昨晚好像看到了花眠的身影。
少女的心头猛地一跳。
“花眠？”
雨宫水星环视了一下四周，试探着喊了一声。
可她等了几秒，房间里无人回应，只有人工智能管家被唤醒的机械女声，不停扰乱着她的心情。
烦闷地挥了挥手，雨宫水星从义眼里将智能管家彻底关机。
然后，她从床上起身，环视了一圈房间后，推开房门，又往客厅里喊了两声：
“花眠？你在吗？”
可仍是无人回答。
家中空无一人的死寂包围着她，似乎是在告诉雨宫水星，昨晚的一切不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那些是假的，不过是她过度思念花眠产生的幻觉。
但...
雨宫水星轻轻抓住了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衣服很干净，像是睡前才被刚刚穿上。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天睡觉时，穿的不是这件衣服。
“花眠...”
雨宫水星捂着额头，低声自语。
她有点没法分清现实与幻觉了，明明花眠已经死了，但雨宫水星却觉得她还活着，为此，还找出了不少她存在过的证据。
那些证据，那些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里的东西，无一不表明着花眠的存在。
她似乎就在某处，默默地看着自己。
但，怎么可能呢？
花眠分明是死了，没错，消失在了那片火海里。
可她穿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又怎么解释？
梦游？雨宫水星可不认为她梦游只为了换件衣服。
而且在那个似幻似真的梦里，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追了出去的，还向着花眠诉苦，似乎，她还听到了花眠在耳边对她说了些什么。
那些字符如同紧箍咒一般，钻进了她的脑海里，稍稍一想，又再度浮现出来。
“明天晚上，在当初分别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在客厅里幽幽响起，让房子里染上一种孤寂而冰凉的气息。
雨宫水星轻轻默念了一句梦里听到的话，表情由疑惑慢慢化开。
在见过了这么多花眠仍还存在的证据后，她已经没法分清这句话到底是妄想还是现实了，如果花眠的再度出现是一场梦的话，那梦再长一点，也好。
但不管怎样，她觉得过去一趟总没有错。
梦中的那句话只不过是把她的行程稍微提前了一点罢了。
想毕，从床上起身，雨宫水星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六点多，时间还早，所以她也不急着出门。
既然是要她晚上去的话，那自己就乖乖听话就好了。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会听话的。
所以，今天就先不调查了吧...
叹了口气，雨宫水星又倒到床上。
......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花眠看着桌上的全息投屏，面无表情，久久没有动作。
在她身后，牧青青小姐正负手而立，低着头，脸色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但又碍于身份不知如何开口。
“说吧。”
花眠注意到了秘书小姐的犹豫，侧目看了她一眼后，又平淡地收回视线。
“大小姐，”牧青青从投屏上移开视线，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抓紧，“这个人，您也要尝试招揽吗？可我听说她和公司这边有仇，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花眠却理解了她的意思。
背叛吗？...
“不会的。”
雨宫水星其实没那么有思想觉悟，如大多数反抗军一道，她恨的不过是云城的某一家公司，而不是云城的这些公司的联合体。
所以只要花眠能保证自己也与雨宫水星的仇人不对付，那么她就不可能会背叛自己。
正巧，阳联合下属的三家公司都是花眠的敌人。
她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她和雨宫水星在这方面，天然就是同一战线上的战友。
“你看她的表现，”花眠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投屏，投屏里是雨宫家的监控，这监控是前两天若木彩去她家拜访时装上的，位置隐蔽，还有反探测功能。
而监控里，雨宫水星现在正躺在床上，看着之前花眠送过去的那些照片。
花眠看着投屏里的少女，嘴角缓缓勾起，“她已经，跑不掉了。”
牧青青也随着花眠所指看向了投屏中的少女，看到里面的红发女孩沉迷在大小姐的照片中，她也是心情复杂。
大小姐的魅力牧青青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毫不怀疑视频里的女孩会为大小姐做些什么。
但，牧青青心里总有一些微妙的不舒服。
大小姐一直关注那些刚认识不久的人，却很少和她有着工作之外的交谈，这让她稍有不憨。
于是她强忍自己心中的那抹小小悸动，试探着问道：
“那大小姐您今晚要过去吗？”
“过去，当然要过去。”
听到她的话，花眠笑了一下，接着她像想起了什么般，继续开口道：
“对了，因为我下午可能也要出去一趟，所以工作什么的，就都交给青青姐了。”
牧青青闻言，也顾不上自己被冷落的事了。
大小姐还有那么多工作没有处理，本来，自己和大小姐一道看别人家的监控就有些浪费时间了，可现在，她还要将没处理的工作都丢给自己？
牧青青心里有点委屈。
于是她也是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说道：
“大小姐，您明天就要召开继任董事会了，要是您现在再出去的话，工作就真的做不完了。”
“我虽然能辅助您的工作，但多数提案还是要您来决断的。”
听了牧青青的抱怨，花眠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点点负罪感。
毕竟这几天因为反抗军的事，还有她要处理的这些女主的事，公司这边确实有点忙，花眠也没法帮秘书小姐分担。
所以每天晚上牧青青都会工作到很晚。
于是想了一下后，花眠缓声开口道：
“唔...确实这两天的事有点多了，但下午我还是要去的。”
她顿了一下，用义眼编辑了一份通报交给对方，一边接着道：
“那这样吧，明天的董事会就不召开了，告诉他们一切如常就好，董事会推迟到下个月，这样的话，青青姐你要处理的事也不会太多。”
本来这次董事会就是因为花眠要继任她父亲的职位而召开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把下个月要处理的事情提前到了现在，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工作量。
现在让它恢复正常，牧青青也会轻松很多。
闻言，牧青青刚想继续说些什么，花眠就伸手点在了她的嘴上。
唇上传来一种冰冰凉凉的触感，但那感觉随即又变得火热，令牧青青口干舌燥。
“就这样定了吧，别再说了。”花眠起身抱了下牧青青，踮着脚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青青姐，等最近的这些事忙完，我会给你一个奖励的。”
“所以...最近就辛苦了。”
“......我知道了。”
............
下午，11区，墓园。
天上是一片阴云滚滚，地上，少女的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雨宫水星看着面前显示着花眠名字的小铁笼，不由得眼睛闭了闭。
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来这个墓园了，现在再来，心里也不免涌起几分悲伤。
今天晚上，雨宫水星就要循着梦里的指引，去往她和花眠的那个小家的遗址，虽然知道能再见到花眠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少女还是毫不犹豫地动身了。
就算只是自己的幻觉，雨宫水星也不忍放手。
这般想着，雨宫水星将手里的一捧鲜花放在了铁墙下面的小摆台上。
那是捧还在盛放的白百合，很好看，开得灿烂，花瓣上带着几颗水滴，仿佛是刚从花园里折下来似的。
因为大灾变的原因，云城的范围远远无法与前世的国家相比，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几个大城市的合并。
所以许多东西都用人工合成，祭拜用的花也大多是假花。
但这捧花可不是假的，很新鲜，刚被少女从青芒旗下的连锁花店里折下，价值几百信用点，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因为是要送给重要的人，所以雨宫水星在花店里挑了很久。
“花眠，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
“最近，我总是能在梦里见到你的影子，可梦一醒，就找不到你了。”
少女看着装着她和花眠合照的小骨灰盒，缓缓闭上了眼，“今天我梦到你要我出来，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希望你能一直在梦里出现...”
“要是不是梦的话...那就太好了...”
雨宫水星的声音很轻，不靠近几乎都听不出她说了什么，不过这声音却被身下的白百合所捕捉，传进了转角处黑发少女耳里。
不远处，雨宫水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要一直说到晚上动身。
而花眠也靠在这无生机的黑色铁壁上，安静抱手听着。
说实话，听了雨宫水星的这些倾诉，花眠心里一点触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自己的行为。
为了遏止反抗军的势力扩大，也为了自己不被推翻，雨宫水星必须加入花眠这边。
这般想着，花眠慢慢合上了眼。
冷清的墓园里，时不时路过的祭拜者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奇怪的人，不过却没人出声打扰。
天上的阴云愈发昏暗了，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像不透光的深海，盖在天上，随时都有可能透过那片云幕渗下。
良久，几颗豆大的雨点落下，雨宫水星看了眼时间，撑开伞，离开墓园。
雨很快下大了，前来祭拜的人也纷纷离去。
而就在这样一片湿漉漉的世界里，一只白净的小手抓住了地上被雨打湿的白百合，轻轻捧起。
花眠拿着花，举起来微微嗅了一口。
于是一股清香流入鼻尖。
这也不由得让她的表情微微恍惚了一瞬，想起了那次模拟中的一些事情。
“阿眠，怎么了？”若木彩撑着伞，有些好奇地开口道。
“没什么。”花眠将手里的花重新放下，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若木彩见花眠要离开雨伞的范围，赶忙快步跟了上去，让她不被大雨淋到。
雨夜里，两个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
“姐姐，”花眠看了眼义眼里的红点，没有回头，“我们再买把伞吧，过会的路我一个人走。”
这是她和雨宫水星之间的事情，在最后结束时花眠并不准备让其他人插手。
再说了，把一个女主角带在身边，去攻略另一个女主角，花眠总觉得怪怪的。
“阿眠，不用我陪你一起吗？”
若木彩闻言，又把伞往花眠那边靠了靠，让自己的半边身体淋在雨里。
她有些担心花眠的安全，虽然从前几天的表现来看，那个红发的女孩子不像是会伤害阿眠的样子，但她总担心那人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毕竟阿眠只有一个，相比于其他的事情，若木彩更希望花眠不会受伤。
“不用了。”花眠轻轻摇头。
“接下来的路，就让我一个人走吧，姐姐就远远看着，确保不要出什么问题就好了。”
听了她的话，若木彩沉默下来，接着缓缓点头。
“嗯。”
............
晚上八点。
雨还没停。
荒原上，一座孤零零的灰败废墟里，几颗只剩下零星叶子的焦黑老树被风吹响，似乎在为访客的到来敲锣打鼓。
雨宫水星迈进这片废墟里，环视四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片废墟和她几年前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风吹雨打下老旧了许多。
快到了她与花眠约定的时间了。
雨越来越大，闪电肆意游动，雷鸣声震耳欲聋。
随着雨滴打在黑色尼龙伞面上的鼓点愈发沉重，雨宫水星的内心也渐渐冰冷。
时间到了，但花眠还没来...
看来，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她自以为真的妄想，是她因为过度思念花眠才产生的幻觉。
一切，都是假的...
雨宫水星眼里的光，消失了。
蔚蓝似海的眼睛如退潮般缓缓暗淡，凝聚成实质的黑色绝望涌了上来。
啪——
伞掉在地上，被风裹挟着一路滚远。
但雨宫水星却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她只能无力地跪在地上，试图哭着发泄，可她的嗓子几乎干哑到发不出声，那片悲怮也没能冲破她的唇。
所以那些难以言喻的悲伤都结结实实地返弹了回来，让她咽下全部。
“轰——”
一道惊雷爬过天空，留下一道转瞬便被弥合的裂隙。
可心的空洞不会填补，因为某个人的缺失，少女的心脏早已停跳，只有那片温暖才能让她再度鼓动。
少女颤抖地将手伸入衣服里，拿出了一直被她藏在怀中的发饰。
发饰被保养得很好，哪怕因为是小作坊出品，质量不怎么样，它也没有褪色。
雨夹杂着泪水打在手里的发饰上。
手心传来的温热迅速冰凉。
雨宫水星将头埋进手心里，接着，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少女张开嘴，哭声冲破紧锁的喉咙，在这静谧的雨夜里响起。
“花眠...对不起...我错了！无论让我干什么都好...求求你...回来吧......”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连风雨也颤抖着摇晃了起来。
哭得...有人轻轻迈步。
雨水拍打在身上的感觉瞬间消失，头顶一层薄薄的黑布找上，如鼓点般响动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有人在给她撑伞。
一阵有些熟悉的体香从后面传来，雨宫水星的哭声猝然停止。
是花眠的味道......
她像是被针刺了似的瞬间转身，紧接着，一个白裙撑伞少女的身影映入眼里。
雨宫水星就呆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
是幻觉吗？她不知道。
是真的吗？她也不知道。
雨宫水星只知道自己的梦想实现了，哪怕仅有这短短的一瞬。
“花...眠...？”
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用颤抖地声音，缓缓开口。
语气里的是一片卑微，像是生怕自己态度不好，惹恼了面前的女孩似的。
于是花眠唇角勾起。
她慢慢俯下身，在雨宫水星一片痴迷地凝望中取走了她手心里的发饰。
比划了一番后，她将发饰戴到了头上。
雨宫水星颤栗起来。
看着这熟悉的黑发少女，看着这熟悉的微笑，看着这熟悉的温柔眼神，雨宫水星几度想要伸手触碰，去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少女又生怕自己碰碎了这片梦幻般的泡影，所以她最后只是微微抬手，又轻轻放下。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四下里一片安静。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伴着霓虹洒落，铺在这片似乎在无言哭怮着什么的废墟之上。
穿着分别那晚的白色纱裙，如同阔别已久的好友般，花眠微笑开口：
“雨宫，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