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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姑洗

    有四株松树,破岩而生,其中一株被火烧烧焦了一半,结果枯木逢春,又活了过来。

    这样的信息要比什么老松、四株连在一起鲜明准确得多。

    沈聪背着桐蕊往前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就看见山岩如卧虎,浅溪似盘龙。四株苍虬的松树互相扶持帮协地从山石里生长出来。华盖仿佛翻滚的怒云,主干俊挺,枝干张狂。

    那株曾经遭遇不测的松树似乎说为了弥补过去的不足,一半苍翠的枝叶生机勃勃,长得比谁都张扬肆意,直把另外的同伴一起揽在怀中。半生半死,半枯半荣,头顶上又落着一般的阳光,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人心。

    它们太有存在感,以至于倒不像是石头里长出里松树,反而像松树下生出里石头。

    就是这里了。

    路也差不多走到穷途。

    再往前是断壁孤崖,往后就要退回原路。

    沈聪把桐蕊放下,攀爬上松树疤结嶙峋的枝干。

    树顶上果然绑着一枚铜镜,左右晃动,反射着日光,像明灭不定的一团火。

    而在远处,一片黛瓦隐藏在林海中。以天人超乎寻常的视力看去,瓦片上也停着一团火,闪闪烁烁,遥相呼应。

    怪不得桐萼说摘下镜子就会有人来接,原来是用光反射打信号。

    沈聪摘下镜子,过了一小会儿,对面那团光也熄了。

    对方已经接受信号,接下来就是等人来接。

    她小心下树,把桐蕊半搂在怀里,让她侧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漫无目的地想:要是阴天怎么办呢?

    望山跑死马,这样的距离对面赶过来要一两个小时,那时候天就黑了。

    但桐萼说太阳落山前那边就会来人的。

    所以对方大概也不是普通人。

    像是桐萼这样的,跑起来快得像风,树木还会主动给他让路。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超出她想象的。

    阿蕊说她想要树,有个叫巫姊的人就为她种了四棵松树。有一棵被她不小心点着烧了半边。

    阿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巨大粗壮的树木看起来苍茫古老,到底已经有多少寿命。

    桐萼说三百年前他的族人到了这里,最后留下他跟桐蕊看守着湖里的宝物。他们两人每过五十年就转生一次,至今已经有许多次。

    三百年……沈聪这才意识到怀中少女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曾经为她规划过小小的绣品铺子。只要勤恳操持就不用发愁生计,稍有身家后找个情投意合的人。沈聪可以在游戏里看她出嫁。再回来的时候她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她像任何一个母亲一样开始操心儿女的身世,说不定偶尔谈论起自己这个朋友。

    可她为阿蕊设想的这些农舍、铺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小生活原来是异想天开。

    如果拿走了湖里的东西,是不是阿蕊的一切困苦都会终结呢。

    可是桐萼不肯告诉她真话。

    沈聪把玩着手里的镜子。

    这枚古铜镜玲珑可爱,镜面直径大概十厘米,正面光可鉴人,背面分出阴阳。左右两边分别刻着日月,外圈又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的形象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环绕。

    更外圈是环形的一圈小小符文。

    沈聪不认得。

    在镜鼻四旁还有几个文字,看字形有点眼熟,沈聪只勉强认识一个字,镜。

    剩下的一个是钴?另外一个会是上吗?

    镜鼻上串着一条链子。

    桐萼没有说拿到镜子以后要把镜子怎么办。或许是当个信物?沈聪将镜子戴在了脖子上。

    如果在平常她不介意刷刷博物技能的技能经验,但现在既没有余力也没有心情。

    那件宝物如果是桐萼一族的为什么拿不走。

    因为在湖里被龙王霸占所以巫姑要天人去屠龙。

    站在这个角度桐萼应该跟巫姑才是盟友。

    可桐萼跟霸占宝物的龙王关系更舒缓一些。

    这些又关阿蕊什么事呢。

    阿蕊没有武力值,毫无作用。她只会跳舞安抚亡魂,又脆弱又无力。巫姑却每次都紧盯着阿蕊攻击,从不留手。

    巫姑没有想过杀死阿蕊后,桐萼反而没有牵挂和顾忌,会孤注一掷地向她复仇吗?

    只有一个可能。

    阿蕊跟湖里的宝物有什么关联。没有她,桐萼就取不走宝物。

    那么没有她,巫姑就能取走吗?

    或者从一开始沈聪就被欺骗。

    这件宝物原本属于巫姑所有,桐萼的族人发现想要占据,但是被巫姑阻止。

    中间被蛟蛇趁虚而入。

    所以巫姑既要杀蛟蛇又要杀阿蕊,这样才能保证宝物谁也拿不走。

    巫姑又为什么要团结天人。

    李萼说看见“自己”从巫姑的处所出来,毫无疑问巫姑变成自己的样子截杀天人想要嫁祸。

    她又为什么做这种事呢?

    巫姑与天人接触更多,知道天人跟她相比只是一群草包。如果巫姑害怕自己跟桐萼兄妹亲近节外生枝的话,直接杀死要比嫁祸有用得多。

    或者对付自己并不是巫姑的本意。

    巫姑嫁祸自己前,桐萼还看见巫姑跟上官霸业见了面。

    可巫姑又为什么要对草包天人们有求必应呢。

    天人究竟还有什么价值没有被天人们、没有被沈聪察觉。

    轻而易举被蛟蛇吃掉。

    轻而易举被截杀。

    轻而易举被炸了武器库。

    自己依赖桐萼兄妹生存。

    桐萼最初留着自己是为了给妹妹桐蕊找个伙伴。

    好像养个宠物,虽然没用也勉强留着性命。

    上官霸业的屠龙小队则依赖巫姑生存,巫姑又是为什么养着这样一群废人呢。

    有什么东西从沈聪头脑里划过。

    但也许是太匪夷所思或者是太耸人听闻,这个念头还没等清晰起来就被沈聪抛去脑后。

    这个时候夕照西沉。

    山林中余暑早消。

    阳光一旦隐没,空气就变得阴冷寒凉起来。

    秋风摇动老松,发出飒飒声响。

    有枯败的松针落下来,掉了沈聪一头。

    沈聪顾不上自己,只是拿手挡住桐蕊的头脸。

    太阳落山了。

    林中烟岚升腾无比寂寥。

    桐萼又说了谎话,根本没有人前来迎接。

    是路途太远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这些天沈聪也被一件一件的事情弄成惊弓之鸟。

    ——桐萼不会拿妹妹的安全开玩笑,可他笃定的事没有兑现……沈聪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这里,先躲藏起来。

    她重新背起桐蕊,突然老松又是一阵摇曳。

    有个声音说道:“小公子。”

    是谁?!

    暮色余晕、光影交叠。

    老松下走出一个娉婷女子。

    着青衣披湖纱,婷婷嫋嫋、温婉秀丽。

    “小公子,请留步。”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好听,像三月的春风化雨、杨柳枝拂面。

    她的神情也格外亲切随和,像玉兰花暗香浮动、一轮圆月与云雾相合。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

    可沈聪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样子,又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最容易迷惑别人。

    她对出格的事情格外戒备,害怕自己又中了什么完全不了解的咒术。

    可是她后退三步,这女子就前来三步,她后退十步,这女子就前来十步。

    这肯定不对。

    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女人为什么要步步紧逼?

    就算是熟悉的人之间相处也会不由自主留下安全距离,可这个女人却好像非要跟沈聪站在一起。

    这完全不是个需要长久思考的问题,沈聪背着桐蕊拔腿就跑,那个女人果然在后面紧紧跟随。

    女子的步伐轻盈稳健,她追得毫不费力又悄无声息。

    沈聪觉得她奔跑时带动的空气震动着发出了某种奇怪的韵律。

    呜呜呜……

    万壑松声突然消弭无踪,湿凉的林风也不见踪迹,她耳朵里全是这这声音的回响。虽然单调,却别有韵味。

    沈聪觉得四肢躯干包括头脑都被这个声音包裹起来。

    果然是某样咒术吗?就像桐萼吹的古怪的笛曲,巫姑驾驭的鬼怪哭号。

    怎么办。

    手链上的技能已经用掉了。

    而福缘点——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带给她好运吗?

    沈聪一只手扶着阿蕊,一只手挡住一边耳朵——这大概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举动。

    因为女子的声音和着那单一的韵律十分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带着一点点笑,十分温柔动人。

    “小公子,且听妾一句。”

    沈聪回头看一眼,果然看见这女人含笑就在自己身旁。

    “小公子,您错了方向了,且先将妾放下,让妾为您指路。”

    什么放下?

    “小公子。”女子身形轻动,拦在了沈聪面前,她笑意盈盈,用手指着她脖子上挂的小巧镜子。“公子带着妾是要往哪里去呢。”

    啊。

    沈聪停下脚步,看看这温柔女子又低头看看镜子。

    “你是镜子?”

    女子矮身一福:“妾正是这镜中之精。”

    可沈聪并没有放松戒备。

    她拿到这枚镜子许久,为什么镜子里的精灵现在才出来?

    女子又微微一笑:“妾名为姑洗,小公子可看,上面有妾的名字。”

    “……抱歉。”

    原来那个钴一样的字是姑。

    她忙把镜子摘下来还给姑洗。

    姑洗柔婉笑道:“公子客气了。”

    她把镜子拿在手里,又福道:“妾是松上迎客使,职责所在,还有一事相询。”

    “嗯……”

    “小公子摘了此镜下来,是误取还是经人点拨?”

    沈聪想起桐萼交代的话,说道:“是桐萼托我送桐蕊来。”

    姑洗脸上微微变色,博光一动将手上的镜子隐去:“小公子身后便是桐蕊姑娘吗?”

    “是。”

    姑洗凑上前去,轻轻托起桐蕊头颅:“蕊姑娘只怕是受了伤,还是快回观中请观主为蕊姑娘疗伤才好。”

    “好。”

    姑洗见这小小公子不过是个孩童,要背着桐蕊着实辛苦,于是道:“请将蕊姑娘交给妾便是。”

    虽然姑洗就是那枚铜镜,可是沈聪也并不能完全放心。她摇头:“我来就好。”

    姑洗看出小公子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道:“请小公子随妾来。”

    “你说观是什么观,观主是谁?”

    “小公子到了便知,妾道行卑微,不敢言观主名讳。”

    说完毫不耽搁,带着沈聪往悬崖绝壁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