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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以德报怨

    “这些年来阿蕊前尘尽忘,我孤木独支,脾气便古怪的很。”

    桐萼怀抱着沈长歌,怜惜地抚平这小小天人深蹙的眉头,又叹息般说了一遍。

    “这些年……阿蕊前尘尽忘,我孤木独支,脾气……便古怪的很了呢。你不要怪我。”

    她有时也不懂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明白自己的惊惧恐怖,

    她时常觉得头上有一柄巨剑,不知何时就要斩将下来。

    就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撑到如今……喜如过眼云烟,怒是过眼烟云……只要妹妹阿蕊安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为之事。

    惩恶也可,杀良也可……

    “阿蕊喜爱你,我也喜爱你。但人生在世哪里能够从心所欲呢。世事多是不得已,你聪慧通透,总是明白的。”

    桐萼割开了自己的腕子,拿血水在沈长歌身上画下奇异文字。这些字符光晕流转、勾勾缠缠,野草春风般地长出根茎须蔓将沈长歌网住。

    桐蕊昏迷在旁……她身上的符咒却像闻到腥气的野犬,跃跃欲试地跳动起来,和沈长歌身上的符字连成一片。

    “你也喜欢阿蕊。从今往后我要你守着她护着她不要让她受丁点儿委屈。我知道我不说你也是会去做的,你是善心人,又温良仁义……可我的性子扭不回来了,我总放心不下……你是女子,不会有男人那样的负心薄情,不会见了这个就丢下那个。你要好好待她,做姐妹也好,不做姐妹也罢……沈长歌,我就将阿蕊托付给你了。”

    ……

    【玩家沈长歌正处于特殊负面状态,暂时失去身体控制。】

    漆黑的世界里。

    沈聪花了一两秒钟来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对她动了手脚。

    玩家毕竟是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

    一旦进入后台模式,种种负面影响全部消失不见。

    沈聪的头脑刹那间清醒过来,她想起桐萼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土地里蔓延过来的那些扭扭曲曲的符字……

    是桐萼对她动的手脚。

    可为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了桐萼的声音。

    “这些年阿蕊前尘尽忘……孤木难支……你不要怪我……事实多是不得已……守着她护着她不要让她受丁点儿委屈……做姐妹也好……我就将阿蕊托付给你了。”

    【任务更新。】

    【接受任务:阴阳颠倒,祸福相依;不要同生,须得共死。青年桐萼虽然下定决心要把兄妹两人的真实身份告知沈长歌,但心中还是不免存有疑虑:沈长歌善良正直,看似可以信任,但世事无常,还是难下定论。与其赌飘渺的仁义,不如以咒术结下生死之契,让妹妹阿蕊和沈长歌生死相牵,不能相离。】

    任务?

    身体无法自我掌控,但感知还在。

    耳中传来奇异的韵律,是桐萼又在吹奏那些古怪的笛曲。

    沈聪不知道咒术的具体内容,但却可以感觉到。

    难以形容,不可捉摸——她的身体像春雨之后的草种,开始向外伸展根须。这些根须先是冰凉阴冷,随后接触到了旁边漫无目的生长的同伴。它们仿佛在互相触碰拥抱,突然就温暖了起来。

    渐渐地好像一粒火种落下。星火开始烈烈燃烧。

    温暖变成了灼热……

    就算桐萼不说,沈聪也会细心照顾阿蕊。她就是为了阿蕊打乱原本的计划,搁置了前往一气宗的行程。她还苦心地思索怎么赚钱,怎么让这对兄妹躲过玩家骚扰能够过得安安然然。

    但桐萼也没有想错……她也确实是要离开的。她不会为了游戏荒废正业。游戏里的几年后,她离开这里再不回来。但她认为那时候无论是桐萼还是阿蕊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关心在乎的人,一个朋友的离别就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她总是要走的,不管桐萼是不是用咒术束缚她都没有用。

    离开游戏,什么都绑不住她。

    桐萼做的事情对她构不成伤害。

    理论上,一个朋友做错了事,但这件事对她没有伤害,她就不该紧追不放。

    人们对待朋友是应该更加宽容的。

    可沈聪还是觉得自己心里有种细小的难过。

    桐萼又欺骗试探她了,桐萼把她当成朋友过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金兰契友——好感度完全不该相信吗。

    沈聪更加担心的还有阿蕊。

    同生共死的意思是什么?

    如果她离开了游戏,沈长歌这个人物再不存在,阿蕊会怎么样?

    不能让桐萼继续下去。

    她在心中默想:使用诸邪辟易。

    【诸邪辟易:有一定几率祛除身上所有的负面效果,终止效果伤害。效果激活几率与成对装备佩戴双方‘天人沈长歌’和‘李蕊’的好感度与佩戴人‘李蕊’同装备的契合度有关。目前祛除几率为65%。可主动激活,冷却时间十二时辰。】

    这技能简直是为了此刻量身定做,就好像阿蕊一早就意识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但沈聪没有这份伤春悲秋的心性,勾不起造化弄人的寂寥……她睁开了眼睛。

    流转的符文如同纽带,将她和阿蕊连接起来。

    阿萼的手腕鲜血淋漓,面相苍白。他并没有因为沈聪突然醒来拆穿了他的阴谋而紧张,反而带着一个温存欣悦的笑容。

    沈聪在看见阿萼怪异又与现状矛盾神情的时候,刚才的难过就好像消退了。

    桐萼一定有某种心理疾病。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所以变得喜怒无常,无法轻信。他也许得了抑郁症。这个世界没有心理医生,而桐萼的生活现状又无法改变,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对,他说自己的性子变得古怪,但他得不到治疗无法好转。

    理清这样的逻辑,沈聪的心结就解开了。

    对待生病的朋友就要更加宽容。

    沈聪坐了起来。

    符文像是一段云霞环绕在她周身。

    “桐……阿萼。”她想了想,用上了这样显得亲密一些的称呼。然后她拉住阿萼的手。“停下来吧。”

    桐萼大惊失色:“你!”

    随后她又平静下来。

    “原来天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沈聪又说:“停下来吧。你用这个也留不住我。”

    桐萼笑了:“这怎么能是说停下来便停得下来的呢?”

    沈聪有点苦恼。

    她对咒术确实一窍不通。

    桐萼说延年益寿打断了巫姑的施法,巫姑自己也遭到反噬,因此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是想阻止错误发生,并不是想让桐萼受伤。

    “这个咒术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在了,阿蕊会怎么样?”

    桐萼惊奇地看着她,然后笑起来:“你在想这些?”

    沈聪不明白桐萼为什么会笑。

    这是十分紧要的事情。

    她离开游戏,身体会像植物人瘫痪在床。如果今后阿蕊的性命与她息息相关,岂不是要一辈子照顾一个废人?

    就算游戏对玩家十分优容,不会让这个“植物人”轻易死去,但时常要牵挂这样一个无知无觉的人,阿蕊自己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桐萼。”她严厉了一些,按压住桐萼手腕的伤口,“我没有在开玩笑。我迟早要回天上去的,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阿蕊要怎么办?”

    桐萼叹息一声,探手揉了揉天人发顶:“你是个很好的人。”

    “桐萼,你自己呢?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不能自己照顾阿蕊吗?你受了很严重的伤?”

    “对,我受了伤,不过也没什么大碍。”桐萼忍不住笑,她觉得此时此刻真是奇异。这天人显然听见她说的话,也明白她做了什么,可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反倒要来关心她们姐妹。是心思纯善还是有恃无恐?她说这咒术无法停下,天人竟就信了。

    沈长歌啊……

    “留不下你就是阿蕊自己的命了。我还能怎样呢?我也想陪着阿蕊走,可我出不了清源地界。但凡踏出一步,就要糟天雷轰顶之刑。”

    桐萼装着可怜,果然见天人的神情更加凝重。

    她忍不住想要把天人搂进怀里,可她身体虚弱,竟抽不出被天人小小的手抓住的腕子。

    对了,天人个子虽小却力能扛鼎,是她忘记了。

    “我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托付,只能紧紧抓着你了。这个咒术对阿蕊当然没有害处,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舍得呢?倒是你,但凡她伤了一点,你身上就也要一样痛,她要是病了,你就病得比她还急,她要是死了,你就要同她共赴黄泉。”

    这真是奇怪的逻辑,沈聪马上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这个咒术不合理。如果她生病,我会病得比她还重,那个时候谁来照顾她?有可能反而要她来照顾我。”

    “哈哈哈哈,那么你就不要让她伤着,不要让她病着,不要让她死了。否则无论你逃去哪里,就算你回了天上,这咒术不解开,你都逃不过。除非你真的下得了狠心将这咒术除去,那时候阿蕊就要死了。她要是因此而死,也是她的命。”

    沈聪摇头。

    桐萼并不了解天人,也不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不再解释。

    “是你病了,你压力太大,你不能总是这样极端地看待问题。这个世界上每一种困难都有无数出路,你不应该把自己逼到绝境。”

    “哦?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我这样要挟你,你不生气还有工夫开解起我来了。你不知道,咒术完成之后我是想当着阿蕊的面砍伤你,一刀不够就多砍几刀,这样她就会心甘情愿带着你逃走。不把自己逼到绝路还能怎么样呢?让她哭哭啼啼纠纠缠缠地想着‘哥哥怎么不一起来’,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你不是说巫姑受了伤暂时不会有动作?你是在害怕什么?”沈聪回忆桐萼的话,才发现桐萼虽然说了很多,但重要的信息还是丝毫没有透露。

    那湖底的至宝是什么,巫姑为什么要对他们兄妹赶尽杀绝,假扮自己刺杀天人的是巫姑吗?只是为了嫁祸还是真的起了杀心?

    “你不懂,也应付不来,你就带着阿蕊好好逃命。你要是不肯跟我演出戏让我伤你,你就好好看着她,要她不要回来。少了她我也少了顾忌,反倒有些胜算。”

    “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解决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沈聪实在不擅长劝解的事情,只好搜索枯肠地寻找有用的东西:“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地主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为了分家产的事情吵吵嚷嚷。地主就分给他们一人一根筷子,叫他们折断。一根筷子很容易就折断了。这时候地主给了他们一双筷子……”

    桐萼在旁边认真听完了这个关于筷子的故事,觉得这样一板一眼背书一样的天人实在有趣。

    可再有趣有什么用呢?

    这里是竹木箸,对面是金刚杵,这样小小的总有些可笑念头的天人根本没有作用。

    她敷衍着说道:“那你安顿好阿蕊再来帮我吧。不过你可要知道,阿蕊这样的性子又是这样娇柔的身子,要是让她回来,只怕我就再保不住她了。”

    天人还想什么说,被桐萼打断。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折了一根桃树枝子插在正中,在圈上东北一侧画个记号:“落影在此处时,你就带着阿蕊往北走,不需太快,挑能见着日头的那条路一直向前,遇见四株老松时停下。头一颗松树上挂着一面镜子,长歌你去摘下来,然后就跟阿蕊坐在树下等。日落前自然有人会来,来人问你们是谁,你就说是桐萼托你送桐蕊来。阿蕊要醒了,我该走了。你告诉她,我受了伤,去了她的龙王爷爷那里养伤。”

    “桐萼,你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你虽然并非一无是处,但也不堪大用。我将阿蕊托付实在是无奈之举,我还要留着性命……”

    “那就好。”

    “还有一事。现在想来,那时你我皆没有破绽,上官霸业却在旁窥探,恐怕他手上是有件什么灵器能探知你的踪迹,你要小心。”她看天人目露诧异神情,觉得那瞪得滚圆的眼睛实在有趣,就往天人额头上弹了一下:“我走了,照看好阿蕊,否则等我抽出手来,定要你好看。”

    她不再等天人言语,如离弦之箭疾走而出。

    出了桃林有六七里路才停了下来。

    先是呕出一口血,随后委顿在地。

    沈长歌一醒来其实就坏了她的咒术。

    她本受着伤,这时更是遭了反噬。

    沈长歌啊……沈长歌啊……以德报怨,心思纯善。

    阿蕊遇见她,何等有幸又何其不幸。

    生死符没有结成也好。

    就算了吧。

    只求她里去时能解开阿蕊心结,不要伤了阿蕊的心……